【楔子】FALLING
極寒的星期一深夜﹐淡水河畔。
席暮靄抱着一台老舊的筆電﹐在河岸來回走着。他看了看筆電上的時間﹐不耐煩地繼續來回走動。
驀地﹐他停了下來。他戴上耳機﹐將接頭插入電腦。點了幾下﹐螢幕亮了起來﹐一個對話視窗被打開了﹐螢幕上出現一個小女孩。這是席暮靄的妹妹﹐席朝露。
「哥!」小女孩非常開心﹐雖然她看起來只是勉力地擠出微笑。
「你還好嗎?體溫有沒有降下來?剛剛有沒有再量一次?」
「有!體溫有降下來了﹐我有乖乖吃藥。哥!給我看!我要看!」小女孩興奮地揮動雙手。
他將螢幕轉了個一百八十度﹐對準淡水情人橋。
她在螢幕另一頭開心地歡呼。
「真的很不好意思﹐來到這裡的時候﹐都已經深夜了﹐明年我會早點來。」
她有點訝異﹐「咦~~~?還要等到明年?為什麼?」
「因為每年才看一次才算是驚喜啊﹐而且哥哥平時要在你身邊照顧你。」
「...唉﹐我今天要是沒發燒就好了...哥哥就可以早點帶筆電去的...」
「沒關係﹐明年還有機會。不過你若是病情有很快好起來的話﹐不用等到明年﹐哥哥也會跑來這裡﹐讓你看看淡水喔。」
小女孩聽到這裡﹐沉默不語﹐不由得整個人縮進棉被裡﹐顯得更為嬌小了。
「哥哥...今年謝謝你﹐明年不用了。」
這次換他楞住了﹐「嗯?為什麼?」
小女孩繼續保持沉默。他看着螢幕右下方顯示的電池﹐只能再撐十分鐘。
「朝露﹐電池只剩下十分鐘囉﹐哥哥忘記充電﹐剛剛又找訊號和地點找很久﹐你有什麼話要趕快說喔。」他焦慮地看着螢幕﹐突然注意到她在棉被裡的身體﹐不自然地顫動着。她只露出了一顆頭。
「哥...謝謝你。」
「突然說什麼呢...」
「對不起...可是...」此時收訊品質突然變差﹐稍微跳了一下﹐恢復時﹐他已漏掉剛剛她講的話。
從畫面推測﹐她剛剛好像講了三個字。
「朝露﹐剛剛收訊不好﹐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到﹐重講一次好嗎?」
她愣了愣﹐臉上掛起了苦笑﹐兩行清淚滑落﹐「哥...我不想再拖累你了﹐你去過更好的生活吧...拖累你﹐對不起...」
他激動地抓着螢幕﹐「你在說什麼?!你怎麼可以那樣說?!」
電腦發出了警訊﹐電池只剩三分鐘。
他正要繼續解釋﹐卻突然瞪着螢幕﹐張大嘴巴。
朝露拿起一把尖銳菜刀﹐用力刺向自己胸口。
他震驚地嘴巴完全動不了。此時﹐電腦又響起了警訊﹐一分鐘。
在最後﹐他似乎聽到了很微弱的聲音。
我愛你。
螢幕上的朝露瞇起她美麗的大眼睛﹐微笑。直到最後﹐一直微笑。
他就這樣呆愣愣地看着朝露﹐直到電腦突然斷電為止。
自從妹妹生病後﹐龐大的醫藥費的確壓垮了全家。雖然他們都沒有怨言﹐全心全意照顧她﹐可是在父母車禍過世後﹐他獨自一人完全無法撐起這個重擔。父母留下來的錢為數不多﹐都花在照顧她﹐也差不多要用完了﹐難怪她會覺得內疚。
她覺得內疚﹐他則因她覺得內疚而內疚。
現在她死了﹐他失去了努力的意義。現在家人都離開了﹐他實在無法、不願獨活﹐也沒有錢活下去。一切﹐都失去了意義。
可是...
我愛你。
...
腦中的思緒紛亂到無法處理這個訊息。
他只知道﹐他已不想活下去了。
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﹐他已抓起筆電﹐雙腿飛奔到淡水情人橋上﹐一躍而下。
一躍而下。